前段时间去侄儿家喝酒，同在城里安家的表嫂搭我便车。她是个喜欢叨咕的人，一路上家长里短，说着说着她突然来了句，你还记得陈华吗？
　　怎么不记得呢？从小一起玩大的玩伴！
　　他比我大了两三岁的样子，是镇街上下放我们生产队安家的下放户。一家八口人，他行三。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两个妹一个弟。哥哥有工作，姐姐在生产队挣工分，他及以下都是花钱的主。因有股活水，家里生活相比地道的农民，要稍稍好那么一丢丢。他比我高两个年级，但丝毫不影响他成为我们的孩子王。一放学，书包一扔，他便带着我们一块做藏猫猫游戏，玩得不亦乐乎，一直要玩到各家的父母喊回家吃晚饭才告结束。
　　星期天，我们有升级的玩法，一帮小伙伴牵着队里的牛去山上放牧，他会把我们分成两拨，一拨割牛草，一帮看牛。完事后，必得要到花生地里或红薯地里小偷一把。花生还刚结籽时，就开始扯，一直扯到成熟，队上收完为止。尽管花生刚结籽时跟水萝卜一样，吃在嘴里稍稍有点甜味，也丝毫不影响我们吃的乐趣。至于红薯，也是生吃的多。如果时间充裕，也有拾来柴火煨熟了吃。都穷，平时没什么零食，能在山野地头搞到家里还没有的东西，是最大的口福了。
　　若是放假，一帮玩伴分成两队，用成熟的苦楝树籽做子弹，互相打着玩。有一次，玩得太嗨，可能是手上苦楝子打完了，又急时找不到，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就扔了过去，结果，他把我表哥的头砸破了。表哥见头上流了血下来，立马嚎啕大哭起来。双方罢手，有找柴火灰来敷伤口的，有去叫大人的，有一旁哄着别哭的。七手八脚没一个有主意的。他倒好，没事人一样，径直望家走。一会儿，手里拿了两颗糖，塞给我表哥，哎！你别哭了，我也不是故意的，给！就算赔你了。表哥擦了把眼泪，看到有糖，哭改了抽泣，毫不客气接过了他手里的糖。后来大人还是知道了，好像是赔了几元钱医药费，这事才算完。最有意义的事是，他带我们去野地摘篦麻子，卖了换钱，买来小人书共享。几年时间，也积了不少。记得有《智取威虎山》《小兵张嘎》《智取华山》《海岛女民兵》等等。后来不知都弄到哪里去了。
　　上了初中，就没再这么疯玩了。后来，他念完高中，考上大学。那是我们全大队第一次唯一两个大学生中的一个。后来，他家落实政策搬回了镇子里。听说他毕了业，自己要求去了青海，再后来听说他老筋出了问题，回了家。具体什么原因，一说是因为女朋友被最信任的朋友横刀夺爱，疯的；一说是去青海这个苦寒之地一下子调不回来，疯的。
　　九几年吧？他回过一次村里，那时我爸也在。我见他时，他已有点认不出来我了。说出我的名字，他只是点了点头。依稀能记住一些事，头发老长，胡子拉碴的，衣服也不整洁，完全看不出来他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他走后，父亲唏嘘了好一阵，我也心里涌上来一阵难言的惋惜。
　　唉！他回来后，她娘老子跟那几个弟妹不让他进屋，他至今还是一个人租房子住呢。表嫂说。
　　我没有搭她的话，说什么好呢？我的眼前浮现小时候那个淡定从容的他，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他，却始终与现在的他叠不到一起。这也许就是造化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