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求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
—— 《乡村候鸟》中的生态美学追求
汤 小 红
摘要:21世纪是生态文明的世纪,生态理念已作为一种生存智慧渗透到社会的各个领域,随着现代文明的膨胀,对自然榨取的恶化,人们开始思考人在宇宙中的位置,人与自然的关系,人的心灵上的生态问题。本文用生态美学理论,从全新的角度阐释邓建华小说《乡村候鸟》中的生态美学追求,理解其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家园的生态美学意义。
关键词:生态学;生态美学;和谐
生态学是作为研究生物及其环境关系的学科而出现的。随着这一学科的发展,现代生态学逐步把人放在了研究的中心位置,人与自然的关系成为生态学关注的核心。也就是说,大自然是人类生存的家园,人对自然环境的依存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基础和前提。生态美学“是生态学与美学的一种有机的结合,是运用生态学的理论和方法研究美学,将生态学的重要观点吸收到美学之中,从而形成一种崭新的美学理论形态。”① 生态美学的产生是人类面临生态危机的一次突围,一种自我拯救。它既是以生态价值观为取向对审美现象和规律的再认识,又是以人的生态和生态系统为对象的美学研究。它以人对生命活动的审视为逻辑起点,以人的生存环境和生存状态为轴线展开,体现了对人的生命的现实关怀和终极关怀。生态美学呈现出来的是一种人与自然社会达到动态平衡、和谐一致的存在状态。在这种生态美学理论的观照下,自然成了生态性的自然,它本身的独立的自在形态也很自然地绽放开来,人不再处于主宰、支配的地位,自然万物也不仅仅是人们主宰的对象,它与人类形成了一种相生相关、相依相存、互相协同的关系,因而使传统的人与物的关系上升到生态审美的层面,具有独特的美学价值。湖南作家邓建华2009年长篇小说新作《乡村候鸟》把视线集中在农民身上,描写农民们在城市与农村不同的生存状态,表达了人要活得自由,必须与自然和谐相处,体现了一种建构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家园的生态美学追求。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以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商品经济的发展,现代化进程的急剧加速,城市日益成为中国社会与文化的核心。现代文明最大限度地激发了人性潜在的欲望和能量,召唤人们前行,逼迫人们做出选择:告别土地,告别农村,告别自然,走向城市,走向文明与富足。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黄狗恋窝村的青年们一个个走出自己的村子,走向一个叫冷月市的小城里,在这个城市里开始了自己的生活。醉鱼开了家录像厅,黑马做“踩士”,刁德一开废品店,斑点狗到处闲晃,来米当了幼儿园的生活老师……他们在这个城市里苦苦打拼,想要谋得自己的一片天空。殊不知,城市终究是别人的城市,他们拼命的挣扎,到头来不过是头破血流。录像厅的生意冷淡,醉鱼将它转成网吧,网吧又被冷月市网吧管理小组查封;刁德一的废品店“主管部门就有四五家,收费的就有七八处,要打点的就有十几人,各个都可以来发号施令”;米良“不想出来飞了,好累,就想回家”;黑马失去了自己的男性尊严……城市成了他们的梦魇,在别人的城市里,他们活得不自由,不快乐,没有尊严,他们在城市中不能与环境和谐相处。
我国当代学者周来祥先生对和谐美进行了深入系统的研究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美是和谐,美是感性对象内容与形式、主体与客体、人与自然、个体和社会、个人与自己的和谐。”②和谐的思维模式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人们通常思维方式上的主客二分,强调人和世界的统一,主体和客体的共生,物我的交融。农民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被看成是城市生活中的和谐音符。公交车上被人嫌脏,商场里被人叫做“老土”,建筑工地上被当作贼防范……农民在城里到处遭人白眼,受人欺侮,他们是城市中的一群不和谐的存在。即使他们费尽心思,试图能够在城市里立脚,最后却总是会伤痕累累,败下阵来。农民的这种状况在路遥的作品中曾有体现。高加林舍弃自己心爱的女朋友巧珍,拼命想逃离农村,挤身于城市生活中,最后得到什么呢?一无所有,只能狼狈的逃回农村。孙少平也是一心想要摆脱农民的身份,成为一个城里人,几经周折,终于成为煤矿工人,却永远失去了爱他的田晓霞。城市不是农民的城市,他们选择城市生活只能处于一种不自然、不和谐的生存状态,城市里也没有遍地黄金,相反,只有更为严酷的、农民们所不适应的生活。用文化批评的观点来说,农民们在城市中找不到自己的身份,他们在城市中只会失去自己的方向。在城市人眼里,他们永远都是落伍的乡下人。
按照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说法,“自然是人的无机的肉体”,“社会化的人要合理调节他们与自然的变换”,农民们要想生活得好,生活得自由,只有回到自己的家乡,回到自己的故土上,回到自然当中,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路遥没看到这一点,邓建华作为一个本土作家,他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让他笔下的农民们都回到了农村,重新在农村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与身份,拾回了他们的自由与尊严。醉鱼从城里回来,承包了村里的湖心岛,开发成了仰湖农业休闲旅游区。村里出去的那些年轻人也纷纷跟着回乡,全在醉鱼的休闲旅游区找到活干,再也不像原来在城市里东奔西走,到处受人白眼,低人一等,苦苦挣扎,却总是过着飘零的、没有尊严的生活。这种在农村中的生活,才是农民们自己的生活,是他们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活。海德格尔曾提出“诗意的栖居”,“诗意的栖居”意味着“与诸神共在,接近万物的本质”③,是要人与自然自由自在的和谐相处,维护人与自然万物的和平共处。在湖心岛上,人们可以看不同水鸟的起起落落,躺在草地上晒太阳,还举行斗羊大赛、农民运动会等,这种生活,回归到了真正的自然,与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生活也相去不远了。
返乡才能回归自然,但千百年来,回乡却只是人们的理想。庄子曾经描述:“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庄子的这种乌托邦理想在我国文学传统中凝结为一种“乐土”情结,一种“桃花源”情结,流露出人们返归田园、亲近自然的强烈愿望。但只是愿望而已,尤其是工业文明以来,返乡之路似乎已经中断。里尔克的一首诗中曾经写到“金属的还乡”:“金属怀着乡愁病,生机渺渺无处寻。”金属的“故乡”是深山,后来被人们从矿洞里开采出来,从熔炉里冶炼出来,那时它还不失其天然的本色。再后来,金属被做成皇冠、货币,被制造成齿轮、机器,金属再也回不去大山的腹中了。阿尔•戈尔在《濒临失衡的地球》一书中,讲到“面包的还乡”:生产面包用的麦子原本是从麦子地里生长出来的,它的故乡在田野,后来才被汽车、火车、轮船拉进面粉加工厂、食品加工厂,做成面包,然后包装上五彩缤纷的塑料纸摆在超级市场的货架。戈尔说,我们的小孩子一定会认为面包是从商店的货架上长出来的。“田野”作为面包的故乡早已经被遗忘。为了寻觅故乡,里尔克几乎走遍了欧洲的各个角落:布拉格、慕尼黑、柏林、罗马、斯德哥尔摩、维也纳、莱比锡、威尼斯、日内瓦、还有比得堡和莫斯科。别人想返乡而不得,黄狗恋窝村的青年们是幸运的,他们还能够回来,并且没有被故乡遗弃,从此过上了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活,回归了属于自己的家园,对于困扰人类始终的“何处是我家园”的精神困惑有了一个哲学意义上的解答。这与生态美学所表达的“追求诗意栖居的理想构建”愿望有一定的对应性和同构性。
马克思主义的人本生成观告诉我们“人的生成于自然”,人是“自然属人的本质的生态化结晶”,自然是人的母胎和栖居的家园,人能够在自然中返璞归真,自由自在,其秘笈正在于人和自然的这种生命关联,“自然的节律形式不仅通过感应给我们的生命注入活力和秩序,而且也是我们在感应中感悟到生命的智慧和意义,这种意义和感悟又进一步激发和调适我们的生命节律,使之升入审美的境界”。人在自然中得到净化和提升,因此这里的自然就不仅仅是作为一种外在之物而存在,它更具有生命的气息,是植根于人的根袛的生命,并与人的自我,人的文明休戚相关。醉鱼们之所以选择湖心岛作为农业休闲旅游区,拿醉鱼的话说:“我妈妈说,我小时候爱哭,只要一抱出门外,看看鸟叫,听听风吹树叶,就不哭闹了,再抱回屋内就能睡得安稳了。我就想,其实这就是人类幼小心灵中旅游的欲望。我们城里的几十、百把万人,天天生活在钢筋混凝土中间,天天被各种噪音困扰,就会像小时的我,烦,急,躁,就希望走动走动,希望有一块地方,让他们开心地聆听大自然的声音。”④不但乡下人希望返乡,回到自然的怀抱中,城里人也希望能够回到大自然当中。书中还有一个地方也写到城里人渴求亲近自然。冷月市穿堂巷要拆迁,这里要被建成汽车站,巷口有一个水塘,随之要被填没。月儿湖社区的居民们费了好大的劲,派代表找市里领导反映,才将这口像半边太极图的水塘留了下来。“大家多么希望,这水塘像一面镜子,映照城市的暖日晴阳。水塘中的那一声蛙鸣,塘边那一丝岸柳,泛动的那一纹清波,不时飞来在这里歇脚的一两只候鸟,胜过钢筋混泥土丛中浪漫无数。”⑤人类生活在大自然的怀抱中,自然界不仅是人类生产实践的对象,而且当人通过社会实践逐渐与自然相协调时,它也进入了人类审美的视野之中。在对大自然的倾听、观照和抚爱中,人会感受到自然界的美和无穷的魅力。黑格尔说“审美带有令人解放的性质”,这一点对于自然美格外贴切。大自然那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状态,首先使人摆脱了各种思想的负担和困扰,使人的心情得到自由和解放的感觉。对大自然的空间感受可以转化为一种心理的境界感,面对开阔的原野、浩瀚的大海或者登高远眺,都会使人心胸开阔。“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随着人的视野的拓展,人的心胸也由此而开阔。城里人整天生活在钢筋水泥的夹缝中,每天过着压抑的生活,心情非常郁闷,他们非常希望到大自然当中走走,亲近大自然,放松心情,使心胸开阔。
书中还有一个小小的细节,蕴含着《周易》中和谐的生态美学思想。醉鱼们开发的湖心岛的形状是一个半边太极图,冷月市月儿湖社区的那口保留下来的水塘也是一个半边太极图。这两个半边太极图“简直是天生的一对,如果搁一块,一凹一凸,一阴一阳,一左一右,就一完整的太极图”。太极是《周易》中的重要命题,“是故《易》有大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周易》中一个了不起的哲学创造是阴阳概念的产生。《周易》全方位的将阴阳概念介入到自己对于世界的审视之中,“一阴一阳之谓道”,讲的就是阴阳对立统一。在《周易》看来,阴阳对变是一切事物变化发展的根本原因。阴阳不仅对立统一,而且还时刻处于变动不居之中,彼此消长盈虚,相互转化。《周易》中的和谐就是指阴阳对立转化所达到的那种均衡、互有而又通畅的状态。双鱼太极图非常直观、生动而又真切地向我们展示了阴阳对立转化的情状,它的静态显示就是和谐。《周易》的和谐思想,集中体现在天人合一方面。《周易•系辞下》说道:“《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两之,故六。”这就是讲天道(自然之道)与人道的合一。天与人是合一的,人要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书中的“太极图”暗示的也就是这个道理。
文学艺术与整个地球生态系统的关系是什么,文学艺术在即将到来的生态学时代将发挥什么作用,对于这些问题,怀特海认为,诗歌中表现出的艺术精神,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一个标志,在海德格尔看来,重整破碎的自然与重建衰败的人文精神是一致的,他把拯救地球、拯救人类社会的一线希望寄托在文学艺术上,他认为,只有一个上帝可以救度我们,那就是诗。近年来,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工业生产的发展,一方面带来人们物质生活的富裕,都市的繁荣,但另一方面,却是越来越严重的生态危机。文学艺术家看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被称做“环境文学”、“环保艺术”、“自然写作”的创作运动已渐渐汇成浪潮。但这些作品,往往只是看到了人对自然的破坏,人与自然的对立,却没有找到很好的解决途径。邓建华的《乡村候鸟》能够把眼光放到人类回归自然、构建人与自然和谐的生态家园上来,是具有生态美学意义的。
参考文献
① 曾繁仁•生态美学:后现代语境下崭新的生态存在论美学观 [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3期.
② 周来祥•《和谐美学的总体风貌》[J]•文艺研究,1998年第1期.
③ 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 年版.
④ 邓建华•<<乡村候鸟>>北京:现代出版社,2009年版.
⑤ 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