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现实中的奇迹——也说秦腔
作者:舞林独步
独步在外已久。自上月把父母从老家关中接到江西赣南来过冬天。每日里常和父母聊聊天,当然用的是陕西话。谈老家村庄里的种种变化:谁个家里又在村子的西头盖上了两层楼,谁家里又养了多少头奶牛;谁个家里的老人殁了,丧事又是怎样的体面,而老人临终时又是怎样的受着恓惶可怜;还有,以前那个可笑的赤脚医生“范时珍”也已在地下安眠了好几年……
父亲是一个十足的戏迷。能拉板胡、二胡,也会弹三弦。在老家时经常免费教些戏迷。其中有很多都成了农村里出色的秦腔票友。陕西农村里,哪家人有了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常常要请这些票友们去“喧惶”,也就是请些他们到家里来现场演唱,一应乐队是齐全的,唱戏的人不化妆,也不用走台步摆身段,只是按照“生旦净末丑”等行当各唱各的词,各念各的白。这些票友里常常卧虎藏龙,高人辈出。
除了拉些家常话,现在独步每天还跟着父亲学唱一段秦腔。目标是学会两折经典秦腔唱段。年少时,独步一来忙于应付高考跳农门,二来对秦腔理解不深,当然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人到中年了,才发现秦腔是多么的好,多么能安慰外乡游子的心灵。如今有了这难得的学习机会,独步可不想让它白白从自己身边溜走。于是,独步正式开始学戏。
第一步,先跟着从西安买来的秦腔光碟学,待唱词唱腔学得八九不离十时,再由父亲用板胡纠正板眼和唱腔。第一部戏学的是“五典坡”。这部戏实在太经典。女主角王宝钏可真个是苦大仇深!虽说故事的真实性还有待专家考证,而且现如今若真有个王宝钏式的女人,肯定会被大家伙众口一词说成是脑子严重进水和精神严重有病。但喜爱秦腔的人对此却从不追问和深究。只管跟随剧情,随着主人公的喜怒哀乐而更加喜怒哀乐着。那秦腔的曲调,句句都透着人生说不尽的无奈和苍凉。尤其是慢板,一句三绕,说是绕梁三日一点都不为过。而二流又是那样的似说似唱,透着道不完的秦腔秦韵,一字一句都如泣如诉,既粗犷悲凉又无奈感伤,那一声声唱不尽的人间苦,是那样深深地有力地触到你的心坎里最需要的地方,并且不厌其烦的不停地揉搓抚弄着,直到把你内心里所有的委屈和不平都一扫而光,就如同喝了一大碗不放味精的心灵鸡汤那样,熨帖舒展了你内心所有的角落和褶裥。让人说不出的淋漓酣畅!
在当今这诱惑纷繁、娱乐多样的世界,戏曲市场的萎靡不振,戏曲观众的老龄和断档,已经成为了多少热爱传统文化的有识之士的最痛?!又有多少成熟精致的剧种在这种现状前无一例外地娇弱无力,苟延残喘?!有的几近消亡,已经到了需要申报世界教科文组织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来保护的地步,有的虽衰落不致如此,但也不免怪怨“文革”十年阻断了观众群的连贯。秦腔可比它们都更加古老,号称戏曲活化石,也一同经历了上述诸多磨难,但却始终生机勃发,仿佛任何磨难都奈何不了它。有句话这样说: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人民齐吼秦腔。足见其风格是多么粗犷,其生命力是多么顽强!真真是耐得贫瘠耐得盐碱,抗得风沙抗得干旱。现在,除了传统经典的秦腔曲目,昔日移植的秦腔样板戏也占据了一席之地。“文革”,这个中国当代极为特殊的历史时期,对其他戏曲来说,是割断了年轻观众群体的培养和戏曲氛围的营造的连贯性,割断了最为重要的“人脉”。对秦腔来说,非但没有任何割断和戗害,反而殊途同归,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完善和丰富。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
我幸运,因生为陕西人,而懂得秦韵秦腔。我幸福,中年之后还得以在外乡学唱地道的秦腔。我期待,有朝一日回到我的故乡,尽管会像贺老头那样,“儿童相见不相识”,但当一曲乡音无改的地道秦腔,从独步的喉咙里传出时,“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儿童们怕也会睁大着好奇的眼睛,洗耳恭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