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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部落 > 爱琴海上的船 [我要发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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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的村庄
昨天跟三妹聊天,说起远在老家病危的姥爷,她说了一句话让我心里很难受:我们很快就没有姥爷了。 我有姥爷已经四十年了,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可随着年龄增长,姥爷在我的生命里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只是每年春节回家跟着妈妈匆匆去姥爷家看望一下,吃顿饭就回来了。姥爷见到我们总是那么高兴,从炕头的垫子里掏出一瓶水果罐头给我们吃,可是谁也不肯吃,甚至连多说几句话都像是为难了自己。 姥爷耳聋,跟他说话需要很大声,还要口型夸张,有时需要纸笔,写很大的字双手举到他眼前。姥爷就用唱腔一般的嗓音没有停顿的念叨着,他总是有那么多的问题想要问,可我们似乎也不愿意回答,搪塞着,敷衍着,现在想来真是罪过。一年就见一面,多写几个字多说几句话又怎样?总以为掏出几张票子给老人家就是孝顺了,殊不知孝顺既要孝更要顺。 今年春节妈妈过六十六,家里很多人需要招待,我又急着赶回山东,就没去看望姥爷。我当时还想,等有机会再去,却不知这一拖就铸成了终生遗憾。其实好多事我们完全可以做的很好,就是因为习惯给自己找借口,就轻易地错过了。就是现在,如果我坐飞机回去,见姥爷最后一面,也许就会避免很多遗憾,可我还是给老舅打了电话,说店里没人走不开,老舅说你平时对你姥爷很好,大伙都看在眼里,回来又怎样?你把自己的事弄好,就是对你姥爷最好的交代~~~ 老舅的深明大义让我汗颜,我觉得自己变得无情又冷漠,此刻姥爷生命危在旦夕,家里人都在忙着准备后事。妈妈更是哭得声嘶力竭,因为姥爷弥留之际谁也不认识,只认识妈妈,一如既往的叫她老大,叮嘱妈妈他走了要照顾好姥姥和弟弟妹妹们,他的病让孩子们操心了。我老爸也很让我感动,姥爷住院期间,晚上一直是他和老姨夫在陪床,姥爷已经糊涂了,睡不着就骂人,一骂就是一夜,我爸说他都九十多岁了,病成这样子,骂就骂吧,还能骂几天?再说你姥爷对咱家的帮助太多了,说到这里,六十多岁的父亲哽咽了。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得年年岁岁,因为三妹超生,她一生下来就没有地,一家五口的粮食总是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就断掉了。我们三个都在长身体,村里谁家也没有多余的粮食外借,,父母看我们饿得吱吱乱叫,心疼得掉泪。每每这时,姥爷就会忙里偷闲的赶着驴车,走四十多里山路,给我们送来各种粮食。那是他还很健壮,虎背熊腰,四方大脸,留着八字胡,总说要不是分田地,他就是大地主。有一年驴子病了,姥爷竟然挑着一担粮食给我们送来了,路上不知歇了多少次,流了多少汗。我们像燕子一样围绕着姥爷,等他给掏出姥姥给我们烙的葱油饼和芝麻酥。 我们苦涩的童年、少年就是在姥爷的一次次接济中才得以填饱肚子,每逢暑假,姥爷还会接我们去他家长住。姥爷家三面环山,唯一进村的路口也狭长陡峭,两边都是石头崖壁,参差着淡绿色石板,尖牙利齿,绿树葱葱中隐约可见二十几户人家,那便是姥爷的村庄了。我们家住在镇上,来到这里就显得很有优越感,朴实的小伙伴们总会把最好吃的最好玩的拿出来与我们分享,大人们因为都是姥爷本家,还会做好吃的请我们去吃或做好了送过来。我的很多美好时光都是在姥爷家度过的,至今回想起来仍然觉得温暖盈怀。 姥爷养育了八个儿女,一生操劳,却从不抱怨什么,宽宽的背脊扛着柴草的样子成了村里一道常年不变的风景。我时常在玩耍时与姥爷不期而遇,他会笑眯眯地叮嘱我们不要到河套玩水,洪汛期的河道没个深浅。我们再怎么淘气也不敢跟洪水抗衡,倒是姥爷明知独自过河危险,还是冒险过河了。那是我突然生病了,家里没有任何药品,村子里也没有医生,我姥爷就不顾姥姥的反对,毅然背着包裹横渡拦腰深的大凌河。这条河一直是喜怒无常的妖怪,两岸的人们这样形容它,时常就有生灵被吞噬了进去,连尸首都见不着。后来修了水库,治理河道,架了桥梁,才取消了下游的渡船。 这次大规模的修水库,让姥爷和他的老伙伴们四分五散,他爱极了这片生养他的土地和门前的小河,还有他的牛他的羊,他那口老井。临行前,他们十几个老人家聚在井台旁,抽着旱烟,喝着井水,仰望满天繁星默默无语。互相叮嘱互相祝福,然后是老泪纵横,告别故土老友,一把年纪要开始新生活,于他们而言是多么可怕的事,寻常事都成奢望了。姥爷跟随老舅搬迁到离我家很近的一个小村,因为初来乍到,全然陌生的环境和人们,让一向喜欢热闹的姥爷姥姥一下子陷入孤苦之中。 老舅养了很多羊,风雨无阻的要到山上放,舅妈每天要到田里干活,孩子们上学,姥爷和姥姥就囚禁在一间房子里相依为伴。他们拿着放大镜看书,玩骨牌,实在无聊,就拆旧衣服,在缝缝补补中度过了一年又一年。我们则像候鸟一样,在变幻的季节回归,然后拍拍翅膀飞去,再无踪影。每年我都会给姥爷姥姥钱,分着给,要不他们会为此争吵。今年没去也没给,却收到姥爷病危的消息。我让父亲替我给姥爷500元钱,可我爸说,钱现在对你姥爷来说一点用都没有。是啊,生死面前,钱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妈妈听我这样说,更为现实,她说你先别给了,等你姥爷没了,写礼吧,你老舅还能知道你这份心。我的心立即如刀绞一般难受,祖孙一场的缘分到最后竟只剩下礼单上的一组微小的数字了。而我多想再坐一回姥爷的驴车,慢悠悠的行走在蓝天绿水之间,把我带到那个开满山花的村庄。 此刻我们都在等老舅的电话,电话一响,就意味着我们的姥爷已经离开人世了,我们从此没有姥爷了,姥爷也没有村庄了。 老爷一个星期之后过世了,走时很安详。他的骨灰被舅舅们安葬在老家的山坡上,老爷终于回到了自己已经夷为平地的村庄,再也不用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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