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家门,妈妈就在眼前了。
看我大包小包的东西拎着,母亲便唠叨起来:“谁让买了这么多东西来,不是叫你不要买了吗!”。边将烟和酒递与父亲,将日用品和孩子们的零食递给母亲,将羊肉牛肉放进冰箱,边说“想起来就买了,平时想买总不能呀,再说,我比你会买些,不会买到假东西。”母亲听我这样说便笑了,说也好也好。
有炖好的鸡等我,炒个青椒胡萝卜牛肉片,调个肚丝,一盘母亲必备的绿色菜蔬就可以吃饭了。父亲喝白酒,我和母亲同喝一碗温热的黄酒。如今女儿是客,归家是有酒喝的,女婿来与不来是同样的待遇。一边举杯一边说家常,我很享受这样的安然。父亲于此时也安静祥和,并无母亲电话中的暴躁和刚愎自用,但很多观点我与母亲是相通的,也许是我更愿意去理解母亲,也许是因为有母亲共性,更容易明白。父亲于是选择沉默,只听我和妈妈说话。
沉默的父亲,眼神已不再那么坚毅,但面容却还是没有老人的慈祥。母亲却半是忧郁半是慈祥,因为每天坚持去晒太阳,将肤色晒的黑黄,早没了当年的气韵。基因耐心地在轮回中慢慢遗传,与时光一起流转,逐渐显性,我样貌中偏像父亲的眉眼逐渐明晰,而体质和母亲也趋近起来:比如睡眠不好、比如胃寒、比如只对一个人的戾气。
洗了碗,微醺的父亲坐在沙发上抽烟看电视,母亲却不安静坐下说话,要去收拾一些要给我带走的东西,花生米要么?二婶给了红豆,给你带些吧。安带回来的两袋海米,给你一袋;汤圆面,自己做的,也带些吧。我说:“妈,你放下吧,我这次不直接回上海,要去其他地方,顺便出差的。不带东西走。”
“不直接回去呀,你每次都像打仗似得,回家就走,我以为这次也马上走呢。”听我这样说,她便安静下来,从墙上拿下一袋艾叶,在我对面坐下来。撕了半张报纸,将艾叶卷成长长细细一卷,打火点着,卷起上衣,开始在胃部熏起来。灰白的烟笼罩着她,她侧着头,眯着眼说:“我自制的艾条,比药店的要好,都是真材实料。”我哦了一下,想起回来很久,没看手机是否有电话来,便起身拿手机去。
没有未接电话,我就坐在妈妈对面边听她说话,看她艾灸。她将手中的艾条递给我让我帮她腰上灸灸。
“你要不要灸灸?效果很好的。”她说
“太麻烦。”我说。
“来回移动一下,太烫了。”她提醒我。
“我那个同学,以前来过,叫小晨的,她的体质和你差不多了”我说:“怕冷,风湿性关节炎,好像胃也不好。”
“那你赶快和你同学说,用艾叶泡水喝,很管用的。”妈妈很热心说。
“你妈又乱开药方了,她觉得好的东西,都能包治百病的。”正在看电视的父亲插了一句话。
“你说的对,还真能治百病。”母亲不管父亲的讽刺,正色说。父亲打个哈欠,回房间睡觉去了。
“你爸爸有福气,能吃能喝能睡。”看着父亲去睡觉,母亲很不平。
我对她笑笑,并不接她上句话,说:“我这几年胃好像也不行了,还经常会胃胀。”母亲听我说,就回身拿过我手中的艾条,说:“来,我帮你灸灸,很管用的。”
我拉起衣服,她艾条在我肚皮前轻轻晃动,说:“这是上脘,有没有感觉?”我说没有,她烤了一会儿,往下移移“这个中脘,烤一会儿胃里会有很暖暖的感觉。”我笑着说:“肚皮很热,胃里没有啊。”看她要失望,我忙忙笑道:“会不会是我最近太胖了,热气进不去了?”
又烤了一会儿,确确是没有什么感觉,眼泪都熏出来了,便不要再烤了。
妈妈便将剩下的一点烤着脚关节。
“等下,你再教我手机怎么用。”她说。“这手机不知道怎么的,不注意就飞行模式了。”
手机是春节前给换的,她当时候说想要那种触屏的,买了匆匆教了一遍就走了。一直还好的,后来外甥来,玩乱了一通,不知怎么就飞行模式,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改不回了。
“春节那天,你大舅打电话说打不进来,你二舅也说打不进。”我边帮她设置回来,边听她说春节电话的种种麻烦。
“要不,你给我重新换一个吧,简单的,能接能打就行。”她说。
“也行吧,等下一起出去给你买。”我说。
收拾了一下,换衣服准备出门,她穿一件灰褐色的短风衣,围着银灰色围巾,我说:“戴春节前给你买的蓝紫色真丝围巾,那个鲜亮”。
“正要和你说呢”母亲忙忙解释,说:“张静来,看见那条围巾,说她围着好看,就送她了。”张静是我弟弟的老婆。
我即刻脸色不好,有点生气道:“又送,那条专门给你挑的,那种蓝底紫红粉三色牡丹,是配你这年纪的,她要去干什么。”
见我生气,她又慌忙解释说:“不是我给的,她看了说喜欢,就要走了,我又不能不给。”
“她要你就给!”我实在是不想多说,就又补充一句说:“算了,算了,以后不给你买东西了。”
先前回家,懒得买东西,通常临走将口袋中的钱分给父母,自己留些路费,后来发现给了钱,大部分部被哄去,便再不给钱,只买东西了。孩子们的零食也是买很多的,但是买给母亲的东西还是要被她分给弟弟和妹妹,虽然睁只眼闭只眼由她,久之,也心生厌倦了。这次终于生气,道:“你总是这样,有钱给钱,有东西给东西,你惯着,有什么好处呢?”
她竟然怯怯的说:“我还有三个月的工资没取,要不,你拿去取了吧。”
“只有三个月了?”我问:“全给安子了?”她嗯了一声。心底痛得说不出话,然后就慢慢走,不再说话。
只住一个晚上,懒得铺床,就和妈妈挤在一张床上睡。我已经先上了床,她还在来回走动:“要不你还是带点吧。”她说,我看着她,知道我空手走,她会很不安,就说:“好吧,我少带一点,剩下的给我留下,我下次专门回家再带。”她想了想,说,也行吧。然后开始上床睡觉。
“想想,你外婆真过分,那年,快中秋送你去南京,路过那儿,买了那么多月饼去,临走,她竟然一块月饼也没给我们带着路上吃。”
她又提起这样事情。
看着她无法释然的样子,忽然想,她一有东西就想送人,也许是因为当年外婆太过小气,每每她只是付出不能得到,便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愿望都在别人身上表达了。
这样想,便缓和了白天的情绪,靠着枕头和她有一搭没一搭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