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岁钱（小小说）

　　作者：松声竹韵BB

　　在绝大多数人忙忙碌碌置办年货、欢欢喜喜准备迎接新春佳节的时候，有谁会用心去关注另一个群体呢？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不妥，请业内人士谅解！

　　“发压岁钱啦——”
　　瘸叔一声高喊，屋里院外的十几个叫花子欢呼雀跃，临时栖身的烂尾楼一时沸腾了。
　　他是掌柜手下的头号干将，一个满脸横肉面目狰狞的家伙。平日里，对待这些无家可归的乞讨儿非打即骂，大家恨透了他，当面称呼他“瘸叔”，也有发音不准的叫他“犬叔”，暗地里却叫他“老狗”！
　　不过，他今天宣布的消息，却不能不说是振奋人心的喜讯。三三躺在砖头破门板搭就的床铺上，也像是受了感染，心里掠过一丝喜悦。
　　瘸叔跨进屋，嚷道：“外头集合去。”说着，像翻找物件一样，把小叫花子扒拉来，扒拉去。三三看着自己残缺的右腿和肿胀得不能走路的左腿，神色登时暗淡下来：有了钱，我花得出去吗？他幽幽地说道：“我就不出去了吧！”
　　瘸叔绕过地上破衣烂衫等杂物，来到三三铺前，一股臭烘烘的气浪呛得他打了两个响鼻，然后，本能地拿拳头堵住口鼻。他扬手招呼走在后面的两个：“你们俩回来，把他抬上。”
　　屋外满是瓦砾砂石，一片狼藉。两人抬着三三，一路磕磕绊绊来到楼外，这时，早有一些邋遢的同伴排列在那里。三三的破门版被停放在排尾的地上，他坐起身，看着面前的一干人等。
　　在参差不齐的队伍前较平坦的地方，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聚拢了大家的目光。她双臂交叉着抱在胸前，慢慢地踱来踱去；发髻高高盘起，看上去盛气凌人。她就是这群人中的头号领导，大家称呼她“掌柜的”，三三则叫她“师父”。
　　三三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又是怎样来到这个群体的，但从他记事时候起，身边就有这个女人存在。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家在哪里，小时候甚至很想叫这个女人一声“妈妈”！然而，那次无意的撞见，却使两人关系闹得异常紧张，也改变了他对她的印象……
　　掌柜的看上去是个美人胚子。据小道消息传说：三十年前，她曾经在旅店、洗头房做过“小姐”（那时候刚刚改革开放，暗娼嫖妓有所抬头，就像开窗户进苍蝇一样），几进几出局子，仍不知悔改。后来，得了一种叫做“梅毒”的性病，侥幸治好了，落得浑身上下的疤痕，再也无法以姿容挣钱，便改了行。她收集一些流浪儿乞讨，而讨来的钱全部上缴，她坐收渔利。
　　队伍越来越壮大，需要更多人管理，于是从叫花子里选出几名心腹做领导，其中瘸叔和兰姨就是最得力的打手。此时，被称作“老狗”的瘸叔，瘸着一条腿站在旁边，洋洋得意地拿脚尖点着地面，怀中抱着那杆时刻不离的三角带小鞭子，即便是高兴的时候，那双冒泡眼看上去也是凶巴巴的；那个兰姨是掌柜的另一条咬人的狗，小叫花们背后叫她“烂泥巴”，意思是烂泥巴上墙。这个烂泥巴就像一只舔腚的狗，尾随着掌柜的走来走去，直到掌柜的停住脚步回头白了她一眼，她才讪讪地站到一边去。
　　这些人背后较远的一个至高点，还站着一个很显眼的年轻人。他穿了件帽衫，也许感觉到寒冷吧，把帽子掀起来戴在头上；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立在风中一动不动，看上去有些气质。他有一个挺有意思的绰号：假少。“假少”，假的少爷，当然不是真的！姑且当成真的少爷吧。三三不了解这个人什么来路，也不便详细打听，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也是靠这些乞讨人员养活着。但是，假少很聪明，从不多言多语，对下属态度极好，所以，包括三三在内的所有人对他都不反感。
　　某一年的一天，掌柜的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小男孩，一周岁多的样子，三三喜欢得不得了，没事天天哄着他玩，弟弟长弟弟短地说个不停。有一次，三三出去乞讨，忽然感觉口渴，偏偏又是离“家”不远，他就想回来喝口水，顺便看一眼小弟弟。
　　还没走到近前，便听见小男孩拼命大哭：怎么，屋里没人吗？三三紧走几步，刚一进门，就被门口掌柜的呵斥着往外推。他躲过她的身体遮挡，看到的是一个惊心的场面：“老狗”和“烂泥巴”将小男孩按在地桌上，搬起一条稚嫩的小腿，只听“咔吧”一声响，小男孩哭得背过气去……三三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大叫着，疯了似的想挣脱师父控制他的手，无奈一时难以脱身，他急了，低头狠狠在那条手臂上咬了一口……
　　从此，小男孩成了永久的残疾人。三三于是明白了为什么这里的小乞丐都是残疾人。他悲从心中来——为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也为自己的一条瘸腿……
　　三三积郁成疾，渐渐地病倒了：左腿膝盖疼痛难忍，无法站立，肿胀得连裤子都穿不上；右腿残缺更是无能为力。
　　皆因咬了掌柜的一口，也因为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三三成了老巫婆的眼中钉，肉中刺，有事没事找他的别扭，尤其是现在到了更年期，整天丧着个脸子不见笑模样。三三病了之后，再也不能为她创造利润和价值，她对他的病视而不见，甚至动了一脚把他踢出这个团队丢在街上喂野狗的念头，还是“假少”劝阻了她。
　　假少带着三三去了一趟医院，检查的结果是骨癌。三三意识到他在这个世上的时日不多了，十二年悲惨的流浪生活就要结束了……也罢！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孤儿？是遗弃？是走失？是拐卖？家中是否有父母在寻找他的下落？终究有些遗憾！
　　看到面前的几个人，三三不由得乱七八糟地想着心事。只听掌柜的矜持地说道：“孩子们，要过年了，发几个压岁钱，也是对大家辛苦一年的酬谢……”
　　瘸叔马上讨好地说：“听见没有？这是老板的恩典……”
　　掌柜的挥一下手，打断他的话，继续说：“压岁钱不多，人手最多一块钱……可能还有人得不到，不是每个人都有份，抢到了算……”
　　“听见没有？抢到了算……”
　　三三原本就不想参加，现在又弄出个“抢”压岁钱，看看自己的病体，这不是明摆着整人吗？他想马上离开这里，怎奈身不由己；别人都跃跃欲试做着争抢压岁钱的准备，谁还顾得了他？三三情绪低落，心不在焉，接下来谁又说了什么，他完全没有听进去。只见瘸叔从掌柜的手里接过一捧硬币，对着小叫花子们向空中一抛，秩序一下子就乱了：谁把谁推倒了，谁踩了谁的手……哭喊声，叫骂声，你争我夺，乱作一团。
　　在抢夺混乱中，一枚面值一元的硬币滚到三三的身边，他一伸手捡起来，马上有扭打在一起的一男一女两个小乞丐追过来。
　　“给我！”
　　“我的！”
　　想想自己留着没用处，给其中的一个人又不公平，于是，三三把钱向远处丢去；两个撕扯在一起的人立刻分开追逐硬币而去。跑在后面的女孩追上前面的一个，一下子抱住他的腿，把他拉了个大马趴；转身要跑，又被男孩掀翻在地。女孩气急败坏，摸起一块砖头朝男孩头上砸去……
　　这一切，都被高高在上的领导们看得一清二楚。他们不动声色，甚至个别人嘴角还挂着微笑……难道这就是他们要的结果？三三气得沉闷地“哼”了声，脑袋一晕，“咕咚”一下栽倒在地……